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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照片说起。
这两天,77岁的北野武在社交网站上晒照片。
不晒不要紧,一晒就引发了网上的热潮,无他,同框的是66岁的赵本山。
两位玩世不恭的老家伙似笑非笑,赵本山一袭素衣,与花白的头发相称,北野武缁衣短打,有大佬风范。
次元壁真的破了。
虽然两人交往的具体过程未知,但很多公开的细节都耐人寻味:
比如,北野武在发完图片后,意味深长,说了句谢谢。还有赵本山,他称北野武是“大侠”,江湖味道甚浓。
两人都有江湖情结。
作为戏剧宗师,两人都曾开宗,将喜剧技巧广传;作为电影明星,这两位的银幕形象,又常有帮派的趣味;
非常有意思的是,两者还都是隐藏的“音乐大神”。
赵本山“神”在民乐,对土地的皈依;北野武“神”法流行,还有蒸汽波色彩。
不用意外。
滚君之见,两种音乐,都像是江湖情结的某种变体,土壤不同,开出的花朵自然不同。
但亦庄亦谐的根骨,不过一体两面。
薄命
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这是作艺的规矩。
赵本山和北野武都是曲艺出身,带着生猛的做派。
赵本山是5岁没的母亲,父亲和村干部斗殴,无奈远走北大荒。
当年赵本山小学在读,有句名言:
“娘死爹远走,生活不如狗。”
早熟意味着早慧,混口饭吃,真难。
所以,赵本山师从盲艺人二叔,学二人转、学瞎子,丢丑卖笑填饱肚子。
就在赵本山,还在发愁吃了上顿没下顿,掏田鼠窝充饥时,顺利升学的北野武决定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顺走了母亲留给姐姐的60万嫁妆,一个子儿没留。
回望北野武的来路,这样的行为似乎也不难理解,毕竟他是惯犯,缺零花就到庙里偷香火……
摸爬滚打,跑江湖的天才。那一年,他在脱衣舞俱乐部认识了喜剧演员深见千三郎,从此被领上了相声之路。
对,日本相声,漫才。
有个小插曲,深见千三郎收北野武的过程很有禅机,有点像当年须菩提点化悟空。
怎么说?
北野武当然是拜师很积极,但是深见千三郎不收他,随后步入电梯。
但进入电梯之后,深见千三郎跳了一段踢踏舞,旁若无人。
这是某种信号,渡者自渡,幸哉北野武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不管是二人转,相声小品,还是漫才,都是语言技巧,讽刺、解构,消解神圣庄严。
“不直言”是让人发笑的法门。
不直言的艺术
兴许是成长环境的不同,这两位对“不直言”的理解走向全然不同的两个方面。
从他们成名的经历就能看出。
赵本山的“不直言”是不能直言,所以他愿意走偏锋。
上世纪八十年代,成天演瞎子的赵本山演出了名堂,被誉为“东北第一瞎”。
人怕出名,沈阳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盲帮”出面了。
“你不是会演瞎子,嘲笑残疾人吗?我们就让你‘假瞎’变‘真瞎’!”70多人冲进大楼,声讨赵本山。
按说这事儿也怪不着赵本山,本子也不是赵本山写的,况且戏的内容还是破除封建迷信,绝对的正能量。
“瞎”不过是剧情需要而已。
总不能因为人家演得好,就让人家赔礼道歉吧。
可事实上,赵本山的确是这么做的。他放下身段,挨个向盲人们道歉,宣布为残疾人举行义演,把演出所得捐给中残联。
这么一搞,盲帮很满意,剧团很满意,观众很满意,关键是管事儿的人也很满意。
这是中国式江湖,退一步,卖个面子一切都好谈。
北野武的“不直言”是不敢直言,所以他逼自己“敢”起来。
就切中路,打得结实。
你会发现北野武七八十年代的那些漫才作品,相当疯批,啥话都往外说。
比如他拿日本的警局开涮:“山形县的警察腰里别的不是枪,而是刀。”
比如他涮日本的人口老化:“明年日本的法律会有变动,80岁以上全部死刑。”
比如他还会开涮同性恋:“在求学的时候半夜醒来发现有个男的在被窝里帮我口,我想这小子是同性恋啊,就把他想象成女的吧。”
“后来他帮我口完居然要求我也帮他口,我跳起来揍了他一顿!”
老猿挂印
几十年的耕耘,成就了赵本山和北野武的江湖。
功成名就,拥趸众多,所以根基够深,人脉足够广。
北野武是不世出的电影大才,《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一笑,石破天惊。
还有《花火》《那年夏天,宁静的海》《菊次郎的夏天》《座头市》《极恶非道》……根本不用刻意去找,他的作品早就深入人心。
犹记得当年,黑泽明拍着这个混混的肩膀,语重心长:“日本电影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赵本山更不必提。
举个例子,2009年刘老根大舞台在北京前门开业,成龙去捧场,只能坐在三排开外,坐前三排的都是赵本山在政商界的朋友。
“过了山海关,有事赵本山。”
可知这句话非虚。
聊回音乐的话题。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两个人功成之后,经常会在大众视野下唱歌,虽然曲风相异,趣味也不同,但是都有很强烈的怀旧色彩。
稳坐江山,了事拂衣,但有必要常常追溯一下往昔。
赵本山爱民乐,经常在各种公众场合秀二胡等乐器,他跟毛阿敏对过歌,不落下风。
当然,他演绎那些本山传媒电视剧主题曲,走的也是民歌的路数,像是对乡土的皈依。
常常会想起赵本山在《一代宗师》里演的形意宗师丁连山,出走半生,回过头来最想的,还是抽一口正宗的关东叶子烟。
形意拳有一式,老猿挂印,挂印的关隘,是回首。
北野武也总回首,只是他一个挂印,竟挂到了蒸汽波靡靡的锦幻之中。
混混的仲夏夜之梦
和赵本山的玩票不同,北野武真的往音乐方面发展过。
当年他还是混混的时候,在爵士酒吧学会了钢琴,音乐造诣了得。
而且,他前后出过不少专辑,像是1986年的《浅草小子》,1988年的《豪华绚烂》等等吧。
北野武的歌有种奇妙的碰撞感。
一方面是那个年代的,特有的City-Pop的质感,标记着金迷纸醉,属于城市之夜一去不回的好时光。
另一方面,唱歌的北野武,又像是误打误撞以身入局的小小少年。
对,你没听错,北野武很多歌都有少年感,别样的清新。
比如他有一首很有名的歌,《新宿午前3时25分》的吉他和鼓点相当有趣味,听感上像是卡朋特般的欧美金曲,拌上早年的李宗盛,仔细品一品,还能尝出来日本演歌的味道。
唱歌的北野武,就像霓虹斑斓下的脏摊,穷街陋巷的酒馆,老板酒过三巡,硬是拉着你不给走。一个劲嘟囔着:“一个人缝合着没有回报的梦。”
真他娘的寂寞。
当然,北野武最有名的歌曲,应该算是他唱给师父深见千三郎的《浅草小子》。
这首自己创作的歌,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而且不会随时间褪色。72岁时,年过古稀的他还将这首歌带上了“日本春晚”之称的NHK红白歌会。
我再次被你吸引
独自去探访 你的公寓
相碰的酒杯间
怀念从前我们也有那样的时代啊
你抖着肩膀笑起来
不要说 我们已抛弃梦想
我们本是 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的两个人
就像赵本山的来路是乡土,已经担得起大师之名的北野武永远记得,他的来路是浅草的老街。
“浅草是我人生真正的学校:最早的朋友、最初的恋情、最早的惨事、最初的幸福……”
对了,还有最初的领路人。
忘记交代他的结局了。
北野武成名了,深见千三郎很开心,通宵宿醉。结果,当天夜里烟头起火,点燃了公寓。
警察在门房附近找到了烧焦的尸体,别无他物。
九局下半
北野武,或者赵本山,都已经是老人了。
但他们都有点退而不休的意思,似乎,试图去证明什么。
很像棒球比赛中的九局下半,在最后一个半局,探寻生命的变数。
不同的是,赵本山是逆风局。
从2013年,在《郭的秀》上宣布退下春晚后,他没有参加任何节目、晚会,一别十年。
其间,他倒是玩过直播,但也就是一个招呼,一个照面的事儿。
可影响力恐怖。
早几年直播风口,赵本山空降自己女儿的直播间,陪网友聊了一会儿天,说“自己只是一个从农村旮旯走出来的艺人”,号召大家支持女儿,引来了1500万人围观。
昙花一现。
直到去年的《鹊刀门传奇》。
赵本山是男一号,而且一人分饰两角,戏份很重。
其中包括了武功高超的掌门西门长海,胆小但是世故老道的厨子西门长在,反差大,挑战大,真假侠客,是古龙惯用的技法。
但赵本山不准备诠释武侠。
武侠只是鹊刀门的皮,骨头其实依然是农村戏,鸡犬相闻,下里巴人,可看成一种回归。
巧妙的移花接木,就进入了自己所长的舒适区,逆风渐渐打成了顺风。
北野武是顺风局。
他在世界影坛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加上什么形容词。
也是在去年,他带着新作《首》杀入了戛纳影节宫的德彪西厅首映。
非常嚣张。
但这种嚣张背后,是越来越多不被理解的声音。他这些年聊了很多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比如,他聊“日本几乎是一块美国殖民地。日本成了美国的奴隶”;
比如,他痛骂首相拜鬼,“必须要跟靖国神厕做一个了断”;
比如,他聊环境问题,他说“日本要想批评中国的污染,应该先把汽车厂搬回日本”;
比如,他不屑所谓的政治正确,“如果同性结婚被批准的话,那么与动物结婚也快了吧”;
只是愿意听这个老大爷絮絮叨叨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不少日本年轻人,把北野武归为“老害”——
那些年龄老迈,思想陈腐,占据高位,把持资源,指点江山的老人。
有点像,中文互联网语境的一个词儿,“老登”。
曾经的嬉笑怒骂,徒留满纸荒唐言。
更遑论,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顺风局,似乎也没那么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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