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网上的一段视频火了。
视频的主角是一个80岁老头，一面自称中国科学家，一面对微软公司破口大骂：
“在中国市场上，盗版基本上是微软故意给的！”
“微软明明免费把软件给中国用户用，让我们没机会发展自己的操作系统，反过来说中国人是小偷！”
老头的这段话，很快就在网络上传播开来，还被当成了笑料。
看一眼视频的评论区：
连很多知名大V也对这个老头的说法颇有微词，言语间不乏冷嘲热讽：
一时间，这个老头儿被人们认为是“中科院骗子”、“碰瓷专家”、“狗屁不通的科学家”，乃至一个喜欢无事生非的“坏人”…
面对屏幕前的声浪滔天，我相信他一定记起了23年前那天——
他被赶出联想，公司高层视他为眼中钉，业界同侪视他发了疯，媒体和大众让他受尽嘲笑。
这个无事生非的狂徒，在白眼和唾弃中愤然出走…
但23年过去，联想完蛋了，公司市值行将就木，被踢出了恒生指数；
另一方面，当芯片被美国限制出口后，中兴等中国企业更是像被扼住了喉咙，垂死挣扎；
而这个老头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当初肯听我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一）
他叫倪光南，1939年生在战火纷飞的浙江。
父母带他东躲西藏，逃避日本人的杀戮。在战战兢兢的炮火中，他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年。
这样的童年经历，给他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决不能让人看扁！ ”
战后，他以满分的成绩从南京工学院毕业，并一跃进入中科院工作。
他和同事们晨兢夕厉的奋战，终于设计出中国首个电子管计算机，成为了那个年代最灼灼生辉的后起之秀。
也因为自己不世出的天才，1981年，加拿大国家研究院斥重金想要留他做访问研究员。
名义上是访问学者，实际上是希望他永远留在那里…
那是人才流失最严重的年代。当时加拿大给他开出的年薪是4.3万加元，超过了国内给出薪资百倍，这样优渥的条件没人不动心。
倪光南也犹豫纠结了很久。但一次非常偶然的事件，让他毅然决然地返回故土，无怨无悔。
他刚到加拿大的第一年，在街角看到了一家鞋店。店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类型的鞋子，有的产自欧洲，有的产自日本、有的产自美国…
唯独中国制造的鞋子，被专门扔在一个筐里，外面贴上“中国鞋，1.99一双”的字样。
框子外面油迹斑斑、脏兮兮的，和店里环境非常不搭，也鲜有问津。
彼时的他心里五味杂陈：“中国制造”活该和“不入流”、“廉价”捆绑在一起吗？
他不服，凭什么？那夜，他辗转反侧，他知道自己的才华能给他带来名誉、采访还有绿卡。
但这些身外之物却不能让他满足，于是在几乎所有朋友家人都反对的情况下，他买了一张机票。
回国！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二）
回国后的他，成了中国计算机行业的先驱，他顺理成章地当上总工程师，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那家聘请他的公司，就是“联想”的前身。
此时，他已经开发出了汉字识别体系。
因为多年从业的眼光告诉他，计算机一日不能识别汉字，中国就要一直受制于国外昂贵的系统。
他毫无保留的拿出了所有的技术，并带领一群青年才俊做出了第一型联想式汉卡，汉卡已经推出，卖了300万的天文数字。
这家公司也从不起眼的小作坊，变成了全球知名的科技巨头，更由此，把名字为了“联想”。
因为之后，虽然他身兼公司高层，却无时无刻不奋战在第一线，着手开发联想系列微机。
所以很多人都能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精神矍铄的老人，窜梭在工厂和办公室，身先士卒。
若没有老头子当初的敢打敢拼，联想恐怕也不会有日后个人电脑全球市场份额第一的传奇。
1994年，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第一批中国工程院院士。
这本该是他事业生涯又一个高峰，却无奈成了他厄运的开始。
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联想公司的一把手是柳传志，人称“中国商业教父”，他认为所谓高科技，新技术都应该为商业服务。
“卖都卖不出去，还搞什么研发！”
几乎公司所有高层都认同这个观点，除了倪光南。
他又想到了炮火纷飞无处躲藏的童年，想到了国外看到备受轻贱的中国货，于是他决定挺身而出：
“联想应该有自己的核心技术，我要开发“中国芯”，属于中国自己的芯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但他明白，这个时候需誓死力争。
这场战争在他和柳传志之间打响了，据报道，他们每天都会在会议上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公司上上下下，从副总、经理，到工人、技术员都毫无疑问地站在总裁那边，倪光南却始终不肯服软。
更多风言风语也接踵而至：“听说了吗，那个倪光南也真不识好歹，竟然和领导作对”、“那个老儿自认为做了几个产品就不得了，想篡权，他是那块料吗？”…
这些话听得他哭笑不得，他只想制造中国人自己的芯片，以至于不再受制于人，为了偏偏遭受这些无来由的侮辱。
于此同时，搞研发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在自己这边苦思冥想、上下求索而不得的同时，柳传志在商业上却屡创新高。
商业版图越做越大，金钱帝国也越来越牢固，乃至于花了十年功夫，竟然收购了摩托罗拉。
鲜明的对比，让这位工程师看起来更像一个笑话了，外界对他的嘲笑质疑几乎压垮了他。
终于，1995年联想上市前夕，倪光南被免职，不再担任总工程师，含恨离开。
“爱干就干，不干就滚，等着做你位子的人有的是。”
甚至在很多当时的媒体眼中，倪光南，这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活该有此下场。
这是他拼死一战的败果，却绝非他研究事业的终点。
“没了你联想，我就做不出芯片？我不服！”
“中国没有自己的核心技术，一没CPU二没操作系统，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是人们心中的笑柄，一个被联想赶走的败军之将，一个无事生非的“老糊涂”，谁敢用他？
正当老人浑身的雄心报复无处施展时，机会终于又一次垂青了他。
他认识了方舟科技，这家当时还一穷二白的公司，希望请他出山，一起完成未竟的事业。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老人不顾面子，不惜金钱时间，贡献出了自己所有的资源，还帮助公司引资，联系政府。
他砸进去大半生的心血，只求不让自己后悔，不让这个民族后悔，就算一败涂地，也要九死犹未悔。
就这样，已经62岁的他再一次站到了第一线，英姿不逊于当年。
苦心孤诣数载，“方舟1号”宣告诞生，结束了中国‘无芯’的历史！这也受到了国家和业界的强烈关注。
倪光南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是对的，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对的，现在就差一步了。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步不是小沟小壑，而是万丈天堑。
他也因为一步之差，栽了跟头、一蹶不振，那至于一腔抱负最终灰飞烟灭。这一耽误，就是20年…
倪光南想着，都已经有了政府的支持了，后边的路便也好走了吧。
可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种子有了，肥料也有了，到头来却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土壤。
倪光南热忱满满地捧着中国芯，跑遍了全国，却找不到一家有能力开发产品原型的公司！
好像奔驰在寒冷冬夜里的圣诞老人，他为中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迎接他的确实紧闭的烟囱。
没法，方舟科技只能把这个担子挑了过来，自己做产品原型；原型有了，又是配套软件的需求，一个个难题如同座座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
对于他们来说，费脑子熬身体他们都可以克服，但巧妇也实在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缺钱！
在国外，微软每年投入研发的费用是1000亿。而他们60位研发人员，月工资只有可怜的2000块钱。
是这样的，照科技部规定，用于工资、等方面的资金，企业单位不超过15%，这次“方舟3号”的研发费用，一共才1538万元。
别以为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当初用于研发的费用就有足足100亿！
项目组好几次找到了上面的人，可领导们除了滴水不漏的说辞和无休无止的扯皮，什么也给不了他。
多次寻求资金无果的情况下，这个项目在重重阻碍和人们不怀好意的围观中失败了。
曾经执拗、死不回头的倪光南，再一次成了人们口中的笑柄，而且这次摔得更重。
撼山易，憾倪光南难。
那一次失败，并没有让他停下继续为“中国芯片”发声的脚步。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高声疾呼“我们现在应该大力开发自主操作系统，不可不搞，不可慢搞。”
就在去年，已经78岁高龄的他，依然站在讲台之上发表演讲，大声呼吁：核心技术受制于人，我们就永远只能做外国人的‘马甲’。
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声音也越来越嘶哑，但分明在他的背上，那道民族的脊梁始终挺拔坚韧。
但是，他把一颗良心毫无保留地袒露给了国人，回报以他的却是质疑、嘲笑和不乏恶意的揣测。
“不识时务”、“书生意气”、“冥顽不化”、“老实人”……
种种风言风语充斥着他苍老的耳朵，但他没有力气去愤怒和反击，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骂完之后，还得间接为“无芯”埋单。
这样下去，迟早得完！
世人眼里，他就是那屡屡犯蠢的堂吉诃德，他么永远无法体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搭上一世英名去妄图实现一场幻想呢？
倪光南说，那不是“幻想”，那是他终其一生的理想。
生活可以破破烂烂，但灵魂和头脑一定不能烂。
一个月前，2018年4月16日，当初倪光南最可怖的预验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天美国宣布，将禁止美国公司向中兴通讯销售零部件、软件和技术等，因要求违反规定的中兴缴纳8.9亿美元的罚金。
这一举动，让国内第二、全球第四大的电信通讯设备生产商，中兴通讯彻底歇了菜。
“技术落后就要挨打”，在这场中美贸易战中，缺乏技术支撑，注定要吃这场苦头。更可怕的是，往后还有第二个中兴，第十个中兴，第一百个中兴……
试想想，较之此次8.9亿美元的罚金，当初那1538万元，不过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当初倪光南的声音是多么珍贵。
此时，这个79岁的老头子，他出行的交通工具不过一辆自行车，身上那件棉衣，也已经穿了整整17年了。
人们终于理解了他曾经痛心疾首的寓言，但他却不想看到这一幕，他不想看到国人如此被动。
而今，研究了一辈子操作系统的他，因为发表了对国产系统和微软的一些看法，又被断章取义当作笑柄，接受来自全国网民的疯狂嘲笑，被称为“碰瓷专家”、“老糊涂”。
此情此景，和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又有多大区别呢？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曾经他的一位助手，在回忆那段与倪光南并肩作战的日子时，他把枪口对准了某些讳莫如深的东西。
他的愤懑不过八个字，“忽视市场、忽视人性”！
这位说得深，但我们听得浅，他们用不着“英雄”这个虚妄的称号，因为多年以前，他们不过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这句“英雄”，让他们觉得可耻！
但今天，在这里，滚君还是想高声地呐喊，倪光南，他就是英雄。
做不必他去做的事情，这就是英雄。
对于倪光南来说，这条“中国制造”的道路上，他一个人走得太久了，生活所给予的只有不断碰壁，比费脑更磨人的是，灼心。
在人们的风言风语中不断被烧灼的心。
需要他改变的，不止是一块小小的芯片，而是国人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拿来主义”，和身处安境之中不自知的“危机意识”。
就像那句经典台词所讲，中国鬼，死于漫不经心和听天由命。
和人对抗，始终是最难的。
如今，我们在不断的悲剧演变之中，看透了许多事情的真相。
而倪光南，也终于收获了他所该有的理解和“善待”。
对于往后的道路，他的决心依旧朴素，在追求自主创新的道路上，他将用尽一生。
曾有人问倪光南，遭受如此之多非议，是什么支撑着他手里的旗始终高举。
他没有说话，转而哼起了他最喜欢的那首歌——
黄金的年华虚度过，才知道从前铸成大错；萧萧两鬓白徒唤奈何，瘦影已婆娑徒唤奈何？
雄心壮志早消磨，斜阳景已不多；深悔蹉跎，深悔蹉跎。
本文图片源自网络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