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越来越多学了几天木吉他、只会几个和弦、音域狭窄的不到一个八度的人当起了民谣歌手,民谣在中国,已经有点变味,变得商业而且浅薄,丢掉了它诞生时天然带着的所有淳朴和厚重。
听了太多木吉他弹出来的雷同调调之后,再回头去听那些从一开始就卓尔不群的声音,才能发现他们真正的可贵之处,比如那个叫小河的人。
不同的人看待小河,会有截然不同的印象,有人听过他的音乐,看过他在舞台上扯着脖子发出奇怪的声音,觉得小河是先锋艺术家,是实验民谣的代表人;有人看过他坐在凳子上,戴一顶黑色的尖头棉帽子,怀里抱着吉他,一头白中带黑的头发,微微笑着跟所有人插科打诨,觉得他像个和蔼的邻家大叔,唱着让人难过的《寻人启事》;有人跟他深入谈心,觉得他主动、锋利,逻辑严密并且喜欢掌控话题,有点善于说教的霸道总裁的意思。
然而,无论是歌迷、乐评人、媒体还是音乐行业的资深人物,没有谁可以拿出一个准确地定义,用一句话告诉你小河是谁,是个什么人。就算有人这么做了,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否定掉这个定义,因为他不是。
小河今天可以从容面对自己是“小河”这个事实,不像他20多年前刚到北京时,每次别人叫他“小何”,他总要补充一句,自己的名字叫何国锋。小河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因为他一直认为,人这一生,没有谁可以被简单地定义,我们总是像河水一样,一路流淌,遇到什么弯弯绕绕,就会被改变,变成我们没法预知的形状。
比如他自己。
小河第一次接触吉他是初中一年级,来源是他那个追逐潮流、穿喇叭裤、听流行歌的大哥;他听的第一张专辑是齐秦的《狼》,后来慢慢接触到崔健、窦唯、beyond的音乐,大哥很快就不玩吉他了,那把吉他,却被他背到了军营。
关于参军这件事,从来不愿被条条框框束缚的小河说,自己当时还小,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接受家人的安排,但他不会简单去定义,好或者坏。
军营,一方面很严苛,限制你的自由,限制你的仪容举止,有一堆硬性规定标准需要去遵守;另一方面,在军队的那几年,不会饿死,有人管吃,不用操心房租,可以自由地弹琴,小河往后音乐之路要用到的扎实的吉他基础,都是在那几年练就的。
在保定当兵的日子里,小河接触到了大量摇滚乐,每天听有待的电台节目,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95年一退伍,他就带着补助费去了北京,最初的梦想是当个摇滚明星,写了很多歌,有些旋律还很好听。
为了赚点生活费,他把几首歌送到了一个类似叫“中国词曲交易会”的机构那里,在没有网络的年代,那个听上去有些滑稽的机构真的搭建起了一个歌手与词曲作者交流的平台,小河因此认识了一个长沙的歌手,合作没有谈成,但被邀请到长沙走穴,没想到,带着乐队去了之后,小河发现自己连回北京的路费也没有了。
在长沙度过了一段艰苦的岁月之后,小河在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重新回到北京,那时候的摇滚圈已经不再是重金属的天下,另类、试验、噪音的各种风格,在地下音乐圈横行,等到美好药店乐队的音乐突然面世的时候,那个我们今天熟悉的小河开始了他凶猛的奔涌。
如果简单地把小河的音乐之路划分成几个阶段,小河的每次间隔时间很长的唱片和音乐计划都是一个标志,2002年《飞的高的鸟不落在跑不快的牛的背上》的意义还介于民谣与实验之间,2009年《身份的表演》已经完全变成实验噪音,而2010年开始筹备、暂停几年之后2015年正式推出的音乐肖像,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完成了自己曾经对民谣的定义,来自民间,带有叙事性,歌词、故事、旋律与节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小河却并不喜欢把自己的人生割裂成几个阶段,再去刻意寻找每个阶段之间的起承转合。就像他从最早接触木吉他,到在电吉他和效果器之间试验繁冗、复杂的搭配,到重新拿起木吉他,再到开始弹阮,根本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说,自己最初做的音乐里,就有之后所有音乐的踪影,自己很复杂,是个多重人格组合在一起的立体人,并且从一开始就全部存在。每一次变化,没有契机,也没有诞生或者创造,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自己的某一面来到台前,唱给大家他想唱的歌,就像河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淌。
他曾经解释过,为何自己早期的音乐里很少有具象的歌词,更多是抽象的嘶吼,但后来慢慢开始有了人物,有了故事,有了历史。他说,打个比喻,音乐就像一块肥皂,可以把一个人体内所有忧伤、变态、潮湿、黑暗的东西冲刷出来,表达出来,这样,身体才会轻松。年轻人,总是会封闭自己,更在意自己的内心,更喜欢去追寻“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要去哪里”之类的自我命题。过了那个时间,就会变得更宽广。
现在,再拿这段话去问小河,他会告诉你,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能想出来,自己是在一种什么场合、一种什么情景下可能说出这样的对白。
这不是一种否定,而是一种遗忘。
小河说:河水永远朝前流淌,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那样,不会改变河水未来的形状,他喜欢朝前看,喜欢去探寻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2010年,小河开始筹备音乐肖像计划,最初,他只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采访、去体验、去写、去唱,他选择了12个陌生人,跟着他们去生活,用DV拍下他们的状态,然后写下歌词与曲子。
这个项目只做了一年就暂停,直到2015年重启,音乐、MV、纪录片、现场展览、演出等很多细节,都跟他曾经设想得一样,只有一个不同,从他自己去唱,变成了13组音乐人一同去完成一件事,从一个点,变成一个群体去创作。
小河曾经考虑过,是否该把这个计划做成商业化的项目,最终还是把它朝着公益化的方向去推动。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力,擅长做什么,尽管他也会为了钱,去接一些电影配乐、商业作曲,尽管他想达到的状态,需要花很多钱,但做出来的音乐,却不该是拿去卖钱的商品。
在音乐肖像第一辑完成之后,小河一边忙碌着新一辑音乐肖像的创作,一边开始自己的新计划,回响行动。他去了15个城市,召集有缘的人,去草地、去河边、去山顶,有50人就50人,有100人就100人,大家都会唱他的所有新歌,一起唱,一起和音,一起录,一起制作唱片的封面,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版本,每次现场的录音,都有与众不同的效果,只有亲身参与者才会得到一张唱片,网络上找不到。
小河不愿去想这样做的结果,比如,小部分人得到了满足,但大多数人只能苦苦等待他的新歌,最终他会变成一个知道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商业价值的艺术家,他也不会去设想自己如果怎么做、就会有多少粉丝、有多少流量、能变成多少钱。
小河,就按照自由的方向,去肆意地流淌。就像河水,遇到什么弯弯绕绕都会改变,但从另一面去看,没有什么能固定水流的形状;水,看似软软弱弱,但是,水滴石穿,你从来也不会见过,比水更凶猛的怪兽。
这,就是小河。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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